失眠,半夜起来喝啤酒,本想借着酒劲很快睡了,没想到越喝越来劲,居然把家里现有的啤酒喝掉了七七八八之后,仍然睡意全无。忽然想整理一下自5月中旬以来的一些思绪。这一篇Blog写的时间也许会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,也不知道应该算是回忆,还是整理,还是告祭?
一.纵使情深,还是缘浅
震后第一次进入北川县城,城里来往的人都是几乎静默,必要的交谈也是声量甚小,恹恹的。而这种静默又可以分为两种,麻木的静默,多少是当地的居民;敬畏的静默,却大都是外来的。
坐在新旧县城分道处的一小桥头争吵的两位女子让我驻足。这种时候,这样的争吵份外刺耳。
都是当地人口音,一个30来岁吧,另一个略略年轻一些。两人各站一头,中间横放着一个黑色的袋子,我知道那是裹尸袋。
看样子她们是在等解放军来收拾走这个袋子,两个女子的争吵就是因了装在这袋子里的这个人。
一个说:“我就是爱他,他死了我也爱他,他就是值得我爱。”
另一个说:“你把他害死了你还好意思。”
一个又说:“他死了都还是爱我不爱你。”
另一个又说:“……”
翻来覆去就是那样的几句话,没有什么新意,甚至让我感觉仅仅是为了吵架而吵架,并没有想追求什么花样百出,出奇制胜,你强我弱。
原来,对于装在袋子里的那个人来说,面前的这两位女子,一个是后妻,另一个却是前妻。
命运真是阴差阳错呀,生命的纠缠,似乎总带了些无可奈何。
三个纠缠着的人,剩下两个,走的却单单是那个维系剩下这两个的纽。
二.我只能每天来看看他们
6月19号,我再次到了四川。26号,从江油,绵阳,最后又绕去了北川。
本来,我是不想再去的了。经过泄洪之后,不知道又会是怎么样的一幅面目全非,我怕我承受不了。
可是又必须去。
车还没有到景家山路口就看到前面黄土弥漫,比5月份的情形更糟糕。在景家山路口,遇到了关口,只能下车准备徒步进入。一打听,那段路步行还需要一两个小时。路边停着不少当地人开的拉人的摩托车,同行的志愿者说,那就坐摩托车进去吧,也算支持灾区人民。
摩托车行驶了20来分钟,到了凉风垭,再次遇到关口,连摩托车都无法进入了,只能下车步行。
一路上,黄土漫天,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味道,消毒水的味道,和另一种特殊的味道。同行的两名志愿者都是第一次到第一线,我小声地给他们说,那种特殊的味道,就是所谓的尸臭。
一路上不停有人和车从县城方向出来,也不停有人和车跟我们相同方向在往里走。出来的人和车,都尽可能地带着大包小包。而那样的细软看着更是让人心酸:都是些值不了多少钱的东西,衣服,被子,棉絮什么的……那样的烈日下,搬运的人们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。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交流,人们的表情几乎都是接近麻木,只是机械地在烈日下搬运着。
我们三人静静地赶路,耳边不停响着的只有蝉鸣,鸟语,偶尔会有车开过的轰鸣和寥寥的人语。若不是这样的黄土满天,若不是周遭的人们,我甚至会认为这是一个静谧的空山幽谷。
步行半个钟头之后,我们到达了北川中学老小区,以前的救灾指挥部所在地。马路上的帐篷都没有了,行人寥寥。大型挖掘机将校门外的那条路挖掉了一半,已经挖了一个三层楼高的大坑。整个场景面目全非,我几乎都快不认识路了。
进入学校,小区里空荡荡的,也是一片宁静,一个月前搭满学校操场的帐篷都已经荡然无存。倒塌的校舍边上有一群人,停着的车显示他们应该是特警。
在向他们走过去的路上,我的眼光扫到了校舍废墟前放置的一张课桌。上面全是放的一些孩子喜欢吃的小零食,定睛一看,课桌后面有几个已经破败的花圈,课桌前的废墟上,密密麻麻插满了燃烧过的香。
我的心一酸,死死地转过头不想再看,径直向人群走去。
当我接近人群的时候,看到一位40来岁的女人在诉说着什么,抹着眼泪。我马上意识到,她应该是当地人,她的孩子留在这里了!当她抬起头来,明显的羌族面部特征更是证实了我的想法。
我不想再靠近,默默地站在了人群的外围。依稀听见旁人在说,她的三个孩子,两个留在了这里,一个留在了曲山小学。她每天都过来看一看,哭一哭。
同去的我们三个都静默着,特警们也一副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神情,空气里流淌着悲哀,尴尬和苦痛。女人又哭了起来,特警们有人去车里拿了纸巾,又有人拿了矿泉水,食物……有人在说,别难过了,这是天灾。可是连我都听出了他话里的苍白。
没有人知道应该说什么!
又站了一会儿,仍然无话可说。只听到她在继续地反复哭诉,“三个都没了,我只能每天来看看他们……”犹如当年的祥林嫂。
那样的哭声飘荡在静寂的空气中,如同用一把钝刀在人心上划来划去。
我们三个,唯一能做的,就是把我们身上所有的整钱都给了这位女人,然后落荒而逃。